杨枝雪荔玫

兴酣落笔摇五岳,诗成笑傲凌沧洲。
爱山川浩荡星河鹭起,也愿晴窗午盏赌书泼茶。
是个热衷做梦和写故事的人。
也希望有人喜欢我的故事。

番外三 初鸣 (中③)

印象中那晚的月亮很好,银色的月光像霜也像雾,我却连连被噩梦惊醒。梦里雪尘一身霜雪沾了沙尘染了血污,屈卧在我面前,眼中噙泪,声声嘶鸣。

睁开眼睛,不大的卧室被月光映得通亮。一片阗寂之中,只有释的呼吸传来,温柔安谧,是天使羽翼下的纯白梦境。

我抱膝缩在床头,脊背抵住雕花的床栏,被汗水浸湿的睡袍湿冷地紧贴着后背,栏上棱纹陷进肉里,并不尖锐的痛,却足以让人清醒。

梦中光景在月光下遁去,留下来的,只有雪尘湿漉漉的泪眼,与心里的什么东西静悄悄地重合。

是我方才在冰屋前见到的那双眼睛。

四哥曾告诉我,雪尘是他自己捕获的独角兽,和他自幼相伴,一起上过战场的,心性忠勇沉毅,大非寻常坐骑可比。究竟何事能让这久经战阵的灵兽乱了方寸,哀哀至此?

心下冒出的念头几乎像把我没顶在刺骨的冰河里:四哥有难!且绝不是婆婆轻描淡写道出的沉星草!虽然沉星草确实可使人昏迷不醒,四哥灵力亦弱于其他兄姊,但幻术师有灵脉护体,就算昏睡,也不过旬余,为我送信的白头雁却足足三月才归,岂不蹊跷?还有,若哥哥平安无事,冰屋前母亲的闪烁其词和如临大敌,又该怎么解释!

我决心要再去冰屋一探究竟。婆婆不会真怪我,若真能看到兄长安好,哪怕在承箴台思过三年也没什么。

我用了一周时间让婆婆放下戒备,之后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溜出门,走向密林深处。

在一片相差无几的冰屋里,我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四哥的所在——雪尘寸步不离地守护着那座屋子。

冰屋坐落在一株高大的毛榉树后面,树冠葳蕤硕大,将整个屋顶牢牢罩住。雪尘卧在树荫下,嶙峋瘦骨脱了皮相,看得人心疼,只一双眼睛还是我认识的样子。我半跪在地上,抚摸它颈鬃,它认出我,便哭了,望着我低声呜鸣,眼里簌簌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 我的眼泪这时也跟着忍不住了,怕惊动旁人,也不敢做声。只拿些草料放在它嘴边。草料是现成的,草色嫩绿新鲜,看得出有人在照料它。只是独角兽灵犀天纵,对主人极为忠诚,雪尘只一心想着四哥,又和喂食的人不熟,怕是不会领情。

它从我手中衔过青草去,轻轻蹭着我的手掌,却并没有要下咽的意思,只是看着面前的冰屋,温柔的黑眼睛里盛着水莹莹的雾气。

“吃吧,吃吧,好乖乖,”我模仿着四哥的语气,一半安慰它,一半说给自己道:“会没事的。”

我来到冰屋门前,径直不闪不避地向前走去,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冰墙渐渐虚化为潋滟的水光,温柔地将我纳入其中。

冰屋的咒语我在幻术法典上读到过,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只有信任的人才能进入的心防,病患无不信任医者,故而婆婆可以自由无阻地进出所有冰屋给人送药,而我与四哥是血脉至亲,我能进的,也只有他的冰屋。

冰屋小小一方天地,布置极尽简单,只一眼便一览无余,也只一眼,便在我心上狠狠剜下一刀。

病床上躺着的不是别人,正是我悬心已久的哥哥。

擦干了满面满眼的泪,我强撑起勇气走到床边细细端详。见他闭着眼睛沉沉昏睡,呼吸却是局促炙热,并不安稳。床是寒冰所制,冷意逼人,他额头热度却仍然灼手,床头搁着的药碗余温尚在,碗中只剩碗底残渣,想来看护之人也刚离开不久。

病床上人分明是我熟悉的劲秀眉目,连唇角紧抿的弧度都如从前,却无端褪了血色,只余一身病骨支离,锦被虚掩着的手腕比起我的都要细上几分。

直到我成年许久之后亦难以回想彼时究竟是何种心境,当思念,惶恐与悲痛夹杂着被最亲近的人蒙在鼓里的愤怒一齐爆发,脑子里几乎是空白的,只觉得心口和喉咙都堵得生疼,眼泪一道跟着一道,我却连一声哥哥也哭不出来。

我呆呆地床边坐着,什么也不想。过去在刃雪城的日子却一遍又一遍地从记忆深处跳出来,像往复的潮汐叫嚣着,不肯干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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